第六章
一
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指导下，学生运动逐步与工人造反相结合。67年，上海的一月革命风暴被中央肯定后，造反派相继在全国夺了权，各级革命委员会陆续诞生了。
学校革委会的主任开始仍然是闽旭东，副主任由干部代表韩庭耀，再加上一个学生代表和一个教工代表三人担任。复课是没有复起来，但革命却越演越烈。在全国上下群雄纷起、内斗不已的形势下，校革会也分裂成了两派。担任副主任的学生代表和教工代表带领一帮子人另立山头，成立了革命造反委员会，指责以闽旭东为首的革委会是“名为革命、实为保皇”的新生资产阶级司令部。必须“坚决打倒，彻底砸烂”！闽旭东做了许多思想工作，试图阻止这种“分裂革命阵营”的行为，但是徒劳无功。对方在外界的支持下，迅速占领了大部分校区，把闽旭东一伙逼到了学校东北角，原来的教工宿舍楼。革命造反委员会还想拉韩庭耀入伙，但韩庭耀同意退出革命派后，并没有加入造反派，而是游离于两派之间，整天忙忙碌碌地应付着学校的各项事务性工作。
方宁、孔灵月和袁振亚等同学虽然始终站在闽旭东的革命派一边，但却明显感到自己这一派已势单力薄。一连几天，方宁显得萎靡不振、心事重重的。有一天，闽旭东关心地问：
“方宁，你这几天怎么啦？”
方宁小嘴一撇，居然哭了。
闽旭东打趣道：“咱们队伍里最积极、最乐观的先锋，怎么第一个挺不住了？”
方宁用手背擦了下眼睛，发怒道：“谁说我挺不住了！”
“那你的眼睛怎么会下雨？”
方宁憋了一会儿，双手捂着脸，号啕大哭起来，弄得大家面面相觑。过了一会儿，她放下手，抽抽噎噎地说：“我要向大家坦白，我的父母都被打倒了。他们不……不再是革命干部，而是阶级敌人。”
灵月和振亚闻言都吃了一惊，闽旭东却平静地问：“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？”
“上星期……”方宁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：家被抄了，当天父亲被带走，再也没有回来，过了几天母亲也被带走了。接着，他们几个子女都被扫地出门、无家可归了。
闽旭东沉思着说：“市委被砸烂后，现在的老干部都在接受审查，说他们已被打倒还为时过早。但如果他们经不起考验，或确有问题…….”
“那我一定跟他们划清界限，请你相信我！”方宁态度坚决地说。
闽旭东安慰道：“我相信你。”
方宁的眼中流露出敬仰和感激之情，看着闽旭东表态说：“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，我一定跟着你干一辈子革命！”
闽旭东纠正她：“不是跟着我，是跟……”
方宁柳眉倒竖，马上发火了：“这有差别吗？你不跟着毛主席，我会跟你吗！”
大家忍不住笑了。灵月抚着她的肩膀，关心地问：“你家被封了，那你们这几天住哪里？”
“姐姐被她男朋友接走了，小哥本来就住在大学里，我这几天一直在大哥家凑合。但是大哥也在受审查，家里乱糟糟的，大嫂整天哭丧着脸……”
闽旭东想了想，说：“那你搬学校来住吧，我让人把旁边那间宿舍空出来。”
“好啊！……不过我一个人住怕怕的。”方宁转对灵月和振亚要求道，“陪我一起住，怎么样？这点革命友谊总该有吧！”
两人笑着答应了。
二
内战越打越厉害，许多地方出现了武斗。工厂停产了，运输瘫痪了。一连几个月，闽旭东组织大家轮流去码头、车站义务装卸货物；去生产第一线劳动，干最苦最累的活，以响应中央“抓革命、促生产”的号召，帮助疏通运输、恢复生产。
学校里，革命派和造反派展开了几次大辩论。在理论上，闽旭东的革命派明显占了优势。小小宿舍楼一时人心振奋、士气昂扬。
然而，令人费解的是，闽旭东似乎消沉下去了。他把自己关在总部办公室，桌上堆满了马列和毛选著作。开头几天，大家看见他一直在读书，但后来，他常常书读到一半便撂下了，一味皱着眉头苦苦思索。
不断有部属气呼呼地进去向他报告：“造反派不讲理，革命派贴出去的大字报标明保留三天，但昨天贴出去，今天就被他们覆盖了。”
“我们召开会议，他们三番两次来冲击会场、破坏捣乱。”
“造反派又打人了……”
闽旭东听着居然无动于衷。几天后，他对大家宣布说：“打内战不符合革命大方向！”他决定带一批骨干去高校学习、取经。
闽旭东一伙人离去后，小楼顿时沉寂了下来。方宁由于闽旭东没挑选她做骨干、带她一同外出而气闷了好几天。
听说母亲病倒在床，振亚前两天就回家去了。那天，灵月想去看看振亚和袁老师，在宿舍闷了几天的方宁觉得挺无聊，便随同前往了。
户外阳光明媚，但振亚家却透着一股沉郁的阴气。跟着振亚上楼进了亭子间，只见袁老师斜靠在床头上，头发凌乱、脸颊凹陷，这时正半闭着眼睛，嘴唇微微絮嚅着，似乎在诉说什么。
灵月恭恭敬敬叫了一声：“袁老师！”
病人似乎吓了一跳，抬起头，眼神闪烁地看看灵月，又看看方宁，却半天没认出人来。
振亚连忙说：“妈妈，是灵月和方宁来看你了。孔灵月还是你的学生，你记得吗？”
病人想了半天，显得神情慌乱起来，语无伦次地咕哝道：“哦，谢谢你……谢谢你们……我和他没有关系了。我老实交代……”她说着低下头，茫然注视着自己的手。她的两只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，她似乎为此而感到惊慌失措。
袁老师显然是神经错乱了。灵月和方宁都暗暗吃惊，怎么会这样呢？
等母亲渐渐安静下来，重新闭上了眼睛，振亚含着泪，默默带着灵月和方宁下了楼。
外婆绞了一把热毛巾，一边给外孙女擦脸，一边心疼地说：“小亚，别哭！我的好小亚……”她说着，自己的眼泪却淌了下来，哽咽道，“外婆老了，不中用了，家里全靠你，你晓得吗？”
振亚扶老人坐下，哭着说：“可妈妈的病怎么办哪？”
从祖孙俩断断续续的叙述中，灵月和方宁大致了解了事情发生的经过。
一周前，振国和他的同学们组成的“文艺宣传小分队”决定步行去太仓学习、取经，振华闹着跟他们一起去了。谁知就在第二天晚上，突然闯进来一批年轻人，抄了他们的家，并责令袁老师老实交代“与反动派内外勾结、里通外国”的罪行。当时振亚住在学校，家里只有袁老师和外婆母女两人。受此惊吓后，袁老师一连几夜无法入眠，就此神智错乱了。
外婆停住哭泣，抹抹眼泪安慰道：“小亚别急，你妈妈会好的。”
振亚抬起泪眼，半信半疑地问：“真的？妈妈真的会好吗？”
看着外孙女企盼的眼神，老人强笑着说：“小亚别怕，外婆啥样事没经历过？”
“比这更糟的……？”
外婆点点头，眯眼瞅着窗外，慢慢讲起她过去的一些经历……
灵月和方宁在旁边开始只是出于礼貌陪坐着，但渐渐被外婆的故事吸引了。
外婆出生于苏州一个开绣坊的小康人家，幼时也上过几年私孰。十七岁那年，父母做主把她嫁给本地一家绸缎庄的二少爷。过门后才知道，二少爷患了肺病，提前成亲是为了冲喜。二少爷长她一岁，待她很好，但冲喜并没有挽救他的生命，成亲一年后，他还是去世了。外婆十分伤心，依照习俗，独自伴着牌位守了三年灵。
后来打仗了，逃难途中外婆和家人走散，她无奈到一家破庙躲了几天，此后便开始四处流浪。一个二十岁出头又缠过小脚的女人，举目无亲，兵荒马乱中所吃的苦是难以想象的。有一次，在差点丢命的情况下遇见了外公……
外婆视外公为救命恩人，此后便一直跟随着他。但外公是个革命志士，四海为家。外婆跟着丈夫在颠沛流离中跑遍了大半个中国。抗日战争时期，袁老师唯一的弟弟得了病，由于居无定所、贫困动荡的生活，使他没法得到及时的治疗而去世了。
外婆在叙述她遭遇的许多苦难时，语气十分平淡，好像在说别人的事。唯独说到痛失爱子时，她顿住了…….
屋里一阵寂静，直到外婆一声叹息，才把大家从沉重的压抑下唤出。外婆抚摸着振亚的头发，缓缓说道：“丫头，你可不能像你妈妈那样脆弱。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、没有走不通的路，再难，我们也会挺过去的！”
灵月被外婆内在的坚强感动了，不由对这位看着柔弱的老人产生了一份敬意。
三
几天后的一个深夜，熟睡中的灵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，朦胧中见方宁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，匆匆披上外衣冲了出去。过了一会儿，她回屋兴奋地嚷着：“头头们回来啦，孔灵月快起来！”她说着甩掉拖鞋，换上一双布鞋，又奔出了宿舍。
灵月连忙穿好衣服来到门外，只见走廊外的一片空地上已站满了人，一些同学手里拿着刚写好的大幅标语。闽旭东正站在中间对大家朗声说话：
“……. 这次我们要把混进革命队伍中的野心家、阴谋家揪出来！他结党营私，到处煽风点火，挑动群众斗群众，妄图制造混乱，以达到浑水摸鱼、篡党夺权的罪恶目的！……”
灵月想知道这次揪出的是哪一个野心家、阴谋家，便挤到前面。昏暗的灯光下，只见几个同学举着一条大标语，上面赫然刷写着“炮打张春桥”五个大字。
闽旭东结束了讲话，手一挥，带领部下鱼贯而出。灵月帮着拎了一桶浆糊，跟随大家在校园内外把几条大标语贴了出去。
但是，第二天就传来消息：炮打张XX就是炮打中央文革，就是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！于是，从高校刮起的“炮打”风没几天便被镇压了下去。造反派立即在全校召开大会，严厉批判、声讨革命派的反革命行径。几天后，闽旭东不得不贴出了“我的检查”，反省自己所犯下的方向性、路线性错误，并因此引咎下了台。尽管闽旭东在“检查”中一再强调：广大群众“受蒙蔽无罪，反戈一击有功”。只有他一人是罪魁祸首，愿意承担全部责任。但至此，革命派在学校真正成了过街老鼠，完全没有立锥之地了。
此后，闽旭东带领一批同学再次离开学校，到港务局投入了抓革命、促生产的行列，期望以苦干实干的精神，在革命的烈火中百炼成钢。而方宁却仿效袁振国他们，拉着孔灵月、袁振亚等十几个同学成立了文艺宣传小分队，天天唱革命歌、跳忠字舞，在社会上宣传演出，以文艺的形式继续散发着他们的光和热。
当时，这些劳动和演出都是主动的无偿付出，这在商品社会显然不可思议，但在那个年代的中国却是很普通的现象，不计私利的奉献才是青年革命者追求的崇高境界嘛！
许多年后，面对原先风靡于西方世界，而在八九十年代以秋风扫落叶的恢宏气势席卷中国大陆的迪斯科、霹雳舞，以及五花八门的摇滚乐、演唱秀，方宁常常发出生不逢时的感叹。当青春的骚动随着时代蜕变卸下革命的外衣后，年轻人激情的宣泄、才艺的炫耀竟会成为名利双收的高价资本……自己如果能迟生十几年该多好，改革开放的文艺舞台上，说不定就会多出一颗劲歌狂舞的耀眼明星呢！
四
６８年夏天，学校里一批男生应征入了伍。那时，参军是年轻人踊跃报名、备感光荣的事。从乡下的来信中得知，岳青因不甘心呆在农村种田，也在公社报名当了兵。让方宁和灵月遗憾的是，那年上海地区不招收女兵。
接下来，全国大中学校开始了六六、六七两届学生的毕业分配。按规定，所有学生一律由组织统一安排工作，一部分学生留在城市进工矿企业当工人，余下的学生必须去农场或农村务农。至此，在文革中充当了先锋队作用的学生运动便分化瓦解了，叱咤风云两年的红卫兵结束了他们的历史使命，从此退出了中国的政治舞台。
学校成立了由工宣队、学生代表和干部代表组成的三结合毕业分配小组。学生代表基本上都是造反派的人，他们为自己一派能多占些工矿名额，几乎每天都在和那些从工厂派来的工人代表拉关系搞活动。毕业分配的具体事务工作就落在干部代表韩庭耀身上。那时，已有消息传来，说韩庭耀是脱帽右派，并可能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叛徒、特务，区教育局的造反派正在调查、收集他的材料。他每天紧锁双眉、忙忙碌碌，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在全校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，带领一批同学在货轮上劳动锻炼了半年多，前几天刚返校的闽旭东第一个跳上台，率先报名去最远、最艰苦的黑龙江建设兵团。略显冷清的会场顿时热闹起来，原来革命派的同学纷纷追随闽旭东上台报名，使学校分配去农村的名额一下子超额完成。韩庭耀的双眉大大舒展了一下。
方宁和孔灵月也积极报了名，但袁振亚却迟疑不决。方宁瞪大一双杏眼催促道：“快去报名啊，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？”
振亚哭丧着脸，说：“我想跟你们一起去，可是哥哥要我留下照顾家里，他去农村。他说外婆年纪大了，妈妈又病着……”按当时的政策规定，一个家庭如果同时有两名应届毕业生，其中一名可以留在上海，而另一名必须去农村。
“别这么婆婆妈妈的！”方宁不耐烦地打断她，批评道，“干革命哪能这般儿女情长？想当初我妈妈参加革命时，跟我们现在差不多年纪，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。但她硬是瞒着父母离家出走了……”说到这儿，方宁突然住了口。想起这一年多来，父母下落不明，不觉有点黯然神伤。
振亚温和的双眼满含泪水，显得左右为难，喃喃自语道：“我该怎么办呢？”
灵月想了想，说：“算了振亚，你家的实际情况确实有困难，你留下吧。遗憾的是，今后要跟你分开了，不过我们可以通信嘛！”
振亚破涕而笑，诚挚地说：“对，我一定多给你们写信。你们也要记得给我回信噢！”
不久，批准去黑龙江军垦农场的名单公布了，但上面没有孔灵月的大名，灵月傻了眼。据方宁打听来的消息说，是因为韩庭耀在孔灵月的档案材料上写了一条：该学生患有较严重的风湿病。
灵月一听气坏了，马上冲进了韩庭耀的办公室，劈面质问道：“韩老师，你为啥这么写？”
韩庭耀从办公桌后抬起头，看着灵月气呼呼的脸，有点吃惊，关切地问：“孔灵月，你怎么啦？”
灵月差点没哭出来：“你为啥不批准我去黑龙江？”
韩庭耀松了口气，往后靠在椅背上，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。他点上一支烟，悠悠然抽了一口，平静地说：“我没有权利不批准你。是东北来招工的同志认为，你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关外的气候。”
“我的病已经好了！”
“听说这病容易复发，尤其是在寒冷的地方。”
“你可以不写我的病！”
“实事求是嘛。”
灵月又气又急：“你这是阻碍我革命！”
韩庭耀一本正经地说：“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。难道你认为留上海、当工人不是革命？”
孔灵月被噎得张口结舌，顿感词穷理亏。
五
十几天后，全校敲锣打鼓、热烈欢送赴黑龙江军垦农场的兵团战士。但是韩庭耀没有露面，工宣队的负责人正式宣布说：“韩庭耀已被区里隔离审查！”
几个造反派头头纷纷向大家透露一些耸人听闻的内部消息：
“韩庭耀是叛徒。他４８年坐牢，是变节了才被放出来的。”
“他还是摘帽右派，上面有保护伞。”
“要不是如今保护伞倒了，他还会继续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之中。多危险！……”
等场面稍一冷清，在食堂工作的教工造反派头头小胖子大大咧咧地对大家嚷道：“你们说的都是公开的秘密，不稀奇，还有更精彩的呢！”
一伙人围上去起哄道：“是啥？小胖子快说！”
小胖子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，但嗓门仍很大：“昨天，区里的赵司令亲自带人来抄了韩庭耀的宿舍。你们晓得抄出啥了吗？”
“啥呀？你快说！”
看见大伙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，小胖子得意地一笑，说：“一本韩庭耀的秘密日记。”
“哦，一本日记有啥稀奇的？”
见小胖子一副卖关子的腔势，有人冷言激他道：“别问了，小胖子晓得个屁！”
“我怎么不晓得？”这一招果然管用，小胖子翻了翻白眼，马上说，“赵司令告诉大家，这本日记是韩庭耀腐化堕落的罪证。”
“韩……腐化堕落？”大家半信半疑。韩庭耀在学校素有柳亚子不近女色的美誉。很多人因此敬重他的君子作风，也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生理有问题。
“不可能吧，韩庭耀至今单身，他可以正当恋爱结婚嘛？”
“呸！”小胖子狞笑道，“人家是有夫之妇，能和他正当恋爱结婚吗？”
“噢，有夫之妇？”人们惊呼着，问，“是谁？”
小胖子口无遮拦地大声回答说：“就是我们学校以前的优秀教师——尹静园！”
人群顿时一片哗然。
灵月只觉得心里一沉，与振亚相对无言。那个时代，在她们那样的年龄，腐化堕落较之政治罪行显得更为卑鄙龌龊，更不可原谅。灵月忽然想起在大串联接待站工作时，有一天晚上，她有事去找韩庭耀，却遇见尹静园正从韩庭耀的办公室出来。当时的她脸色苍白，似乎还挂着泪痕…… 两个原本带有光环的师长形象，如今在污泥浊水中任人践踏，灵月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……
远征的学生们背起行囊整队出发了。队列中，闽旭东表情肃穆，而紧随其后的方宁却显得兴高采烈，频频向灵月、振亚她们挥手告别。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，嘹亮的歌声带着年轻人的激情直冲云霄：
“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，
哪里需要到哪里去，
哪里艰苦哪安家。
…… ”
半个多月后，孔灵月和袁振亚在同一天接到了同一家纺织厂的招工录取通知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