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
一
澳洲的大学校园是开放式的。平等、自由的学术氛围,让芸芸学子在追求知识、真理,与张扬个性的创意人生中,焕发着蓬勃朝气。
受裴士文邀请,灵月去大学参加了几次东西方文化学术交流的讲座,不由萌生了重返校园读书的念头。正值大学招生季节,她抱着试试的心态递了申请,不想竟然被录取了。研究生的课程比较灵活,灵月选择在晚上上课,这样不会影响白天的工作。
澳洲地广人稀,街上往往只见车不见人。岳青和安安刚到悉尼时,灵月就想买车,但因岳青并不起劲,事情就搁下了。以前,灵月一个人生活简单,但有了孩子的拖累就常常感到家里没车犹如没了腿。因此,灵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考出车牌,并为自己选购了一辆白色迷你型小车。驾车对很多人来说可算小事一桩,但对年过四十又反应不太灵敏的中年妇女来说,灵月感到驾车似乎不比读研容易。此后,她一边工作,一边读书,再加上照顾女儿,日子过得十分忙碌,但有了车后,生活毕竟方便多了。
吴岳青和孔灵月离婚的消息,在国内亲友中掀起的风浪似乎至今仍余波未平,矛头当然主要是针对孔灵月的。因为是她坚持要离婚,岳青属于被迫无奈。
父母和姐姐显然对事实真相持有怀疑态度,接二连三地来信询问,但灵月不想作过多解释。振亚的信中充满了体谅,她显然认为初恋的伤痛才是造成这段凑合婚姻悲剧的主因,只希望好友能振作精神,保重身体。方宁却以自己的现实态度对灵月的行为表示了大大的不理解,照她的话来说:以现在吴总经理的身份和地位,在社会上是可以到处彩旗飘飘的,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要太多,而家里徐娘半老的夫人要想保住红旗不倒,还得好好费些心思,怎么能自动让位呢?简直太傻了!她在信中告诉灵月,祝小东最近被聘为一家合资公司的总经理。“我已不指望他自己当老板,只要他保持目前这样,有一份稳定的工作、还算像样的收入,别再捅娄子就行了。你看,像这样的老公我还守着呢……”看来祝小东上次惹的麻烦已经解决了,但到底是什么麻烦,怎么解决的,方宁信中没说。
给国内亲友写信成了灵月最感头疼的一件事,可回信耽搁了那么久,再不写恐怕要激起公愤了。星期六那天,上午和安安一起去shopping,下午回家打扫卫生、烧饭。晚饭后,安安在厅里看电视,灵月走进房间坐到书桌前,把那一厚叠来信移到面前,但一眼瞥见最上面的一封信,却又推开了。那是灵泉最近的来信,也是她最不愿意读到的信。离婚才一年不到,弟弟却已在信中劝自己复婚。这太荒谬了!可是,这一年来,在上海发生的事情似乎更像是一出荒诞剧……
岳青和安安来澳洲前,灵泉已回上海,正跟一位在澳门认识的台湾商人筹建一家合资公司。灵泉手里没有多少资金,便拉岳青的公司一起投资。岳青让小林当公司的全权代表与台商洽谈。用灵泉的话来说,这才让姓林的婊子有机会与那个台商勾搭成奸了……
岳青从澳洲回上海后,将怀了自己骨肉的小林接进了家门,并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二次婚事。但谁知小林与未来的婆婆相处没多久,就发生了不少冲突。不久,趁岳青去欧洲考察的当口,闹剧开演了:小林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从吴家搬了出去,然后私自到医院做了堕胎手术。接下来,她在公司辞了职,跟那个投资资金迟迟未能到位,并一再推托未在正式协议上签名的台商一起摇身一变,成了一家新建公司的合伙人……
灵泉事后了解到,那家新建公司其实是以林家父兄名义注册的私人公司,他以此推断,小林很可能早就开始明修栈道、暗渡陈仓了。孔灵泉自认晦气,被这个女人过河拆桥也就算了,但一向精明过人的吴岳青竟然也被她耍了,可见这狐狸精有点手段。婚事泡汤了,儿子流产了,合资公司也夭折了,吴岳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!他这次马失前蹄,脸丢大了,恼羞成怒之下,几天高烧演变成急性心肌炎,在医院躺了近一个月……
灵泉在信中帮岳青说了许多好话,极力劝道:“二姐,我知道你要离婚就是因为那个姓林的贱女人,但现在她不存在了。岳青哥这次可算吃足了苦头,教训沉重,相信他今后不会再有这种事。你就原谅他一次吧,他躺在医院日夜念叨的就是你和安安……”
姐姐说过,她们的这个兄弟,考虑问题往往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。看来灵泉在上海图谋发展,仍然指望岳青帮忙呢!
突然有人敲门。灵月起身到客厅,安安已开了门。原来是尤本一家三口串门来了,看来今天的回信还是写不成了。
“安姐姐,你能教我玩这个游戏吗?” 佳佳手里拿着几件电子玩具,缠着安安进房间去了。
灵月招呼尤本夫妇坐下,问:“今天怎么有空过来?”
“哎唷,这儿又没啥娱乐活动的,电视就几个台,语言不通还看不懂。留学生除了打工,哪天没有空啊?我都快闷死了!” 尤娜苦着脸抱怨着,旋即又笑道,“告诉你,孔姐,星期一我也要开始上班了。”
“找到工作了?不错啊,干什么呢?” 灵月为他们沏了两杯茶,又拿出几样零食招待客人,然后自己也坐下了。
尤娜耸耸肩膀,说:“还有什么好工作等着我呀?是制衣厂。幸亏我在国内学过缝纫。”
尤娜的气焰明显不如刚到悉尼那会儿嚣张。她雄心勃勃、一本正经地去上了澳洲政府为新移民提供的半年免费英语课程,结果学下来却发现自己的英语水平并没多大长进。当然也不是说一点没有收获,毕竟多学了几句应付日常生活的普通会话,但仅此而已。她气馁了,原来规定自己每天要死记硬背至少十个单词,但才坚持了几个月,却发现背过的单词已忘了大半;而为背单词天天弄得自己头痛反胃、心生厌恶,这种日子她也不想继续了。于是,在一次朋友聚会时,她脸不改色地对大家宣称道:“看来小钢说得不错,学语言非得在年轻时打下基础不可!”
“是啊,年纪大了记性就差嘛。” 尤本笑着附和道。
尤钢却不肯轻易饶过她,马上嚷道:“姐,你的年纪就不适合读书了?不对吧,看看人家孔姐,四十多岁了,还在攻读硕士学位呢!我看你是目光短浅,怕苦怕累……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 尤娜抡起拳头朝兄弟捶去,尤钢笑着逃开了。
此后,尤娜心安理得地在家让尤本呵护着、供养着,悠闲了一段时间,却又感到无聊起来。看看别人的家眷来澳后都早已找到工作,听说夫妻俩双双打工虽说早出晚归比较辛苦,但每周除了开销,都至少能攒下三五百块澳元。相比之下,靠尤本一个人工作,自己闲得发慌时在家呆不住,出去逛商场总免不了多花点钱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。这几个月下来,尤本的工资别说积蓄,经常连开销都不够。幸亏尤本原来还有点存款,但也快坐吃山空了。这样一算账,尤娜发现自家在经济上大大吃亏了。于是,她不再计较工作的贵贱,决定放下架子加入打工的行列。用她自我解嘲的话来说:“一个人要善于适应环境,勇于面对现实嘛!”
二
下课了,灵月把书本和笔记放进包里,跟教授说了声再见便走出教室,却见裴士文正站在走廊尽头等她。她走过去招呼道:“你也刚下课?”
他点点头。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,他问:“你的车停哪里了?”
“我把车停在火车站了,晚上开车走远路还有点不适应。” 她准备跟他告辞,“我得赶火车了,不然误了一班要等半个小时呢!”
“我送你吧?”
“不用了。”两个人的住处一个在东,一个在北,不同方向。
裴士文迟疑了一下,还是叫住她,说:“灵月,能耽搁你一点时间,陪我喝杯咖啡吗?”
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。已经晚上九点多了,安安还一个人在家里。他应该知道她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的,但他脸上的神情告诉她,他心里有事。于是,她打了个电话回家,嘱咐安安自己早点上床。
他没征求她的意见,便开车来到一个地下停车场。从电梯出来,灵月才知道,那是悉尼歌剧院旁一家连着餐厅的咖啡馆。两人在一张临水的桌边坐下了。望着落地长窗外柔和的月光照着清澈的海水,与逶迤延伸的灯光相互点缀,构成了一幅梦幻般的迷人景象,灵月不由赞叹不已。
裴士文叫了两杯咖啡和几碟小点心,问道:“你是第一次来这里?” 见她点点头,他显得有点遗憾,“这家餐厅的西餐很有点名气,过几天我请你和安安一起来尝尝。”
“Ok。”灵月收回目光,看着他问:“你碰到麻烦事了?是哪个,你堂兄、弟弟,还是那两个舅老爷?”
裴士文苦笑了一下,说:“我不开口你也猜得到,除了他们,谁还会让我如此伤脑筋呢?唉!” 他说着叹口气,告诉灵月,半年前,阿雄总算听从兄长的劝告,变卖了印尼的家产,全家移居去了新加坡,可是不久,便听说他沾染了赌博的恶习。
上个月,堂兄来澳洲,阴阳怪气地告诉大家:“你们快管管阿雄吧,他交了一帮损友,在澳门滥赌,听说分给他的家产已输得差不多啦!”
裴士文大为吃惊,连忙多方联络,却一直找不到弟弟。弟媳和小妈每次在电话中总哭哭啼啼的,弄得他这位做兄长的既焦急又无奈。昨天深夜,阿雄突然打来电话,气急败坏地告诉哥哥,在澳门几场让他输得一败涂地的赌局其实都是堂兄设下的圈套,他是受骗上当了!听说堂兄人在澳洲,他要过来找他算账。
“哎,阿雄,千万别冲动!你怎么知道是他……” 裴士文想阻止弟弟的轻举妄动,也想弄清情况。但阿雄已把电话挂了。
裴太太当时就急得不行:“这可怎么办?阿雄这性子,来了不会出事吧?”
裴士文一宵没合眼,打了许多电话也没搞清阿雄人在哪儿,什么时候会来澳洲。
“这事倒要采取点预防措施。” 灵月想了想,问,“告诉你堂兄了吗?”
他摇摇头,说:“堂兄和丹尼的两个舅舅前天一起去了墨尔本,听他们说要合伙做一点生意。”
丹尼是裴士文的儿子,两位舅老爷的生意应该就是裴家的生意。他们什么时候跟堂兄搅和在一起了?灵月感到疑窦丛生,但现在没时间推究这事,得先应付那一头。她思索着说:“我看只有一个办法,叫你堂兄先离开澳洲避一避。等阿雄来了,你先问清楚情况再说。”
“我也这么想过,但怎么对堂兄解释呢?我不想让他晓得阿雄要来找他算账的事,可又不能无缘无故地下逐客令啊!”
“倒也是…… 他们三个啥时候从墨尔本回来?”
“就这个周末。”
“那还有两天时间。你别着急,我们好好想想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灵月安慰着。
裴士文将视线移向窗外,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给你讲这些家丑,真玷污了这良辰美景,也扫了你的雅兴,对不起!”
“我们是朋友嘛,你说这话太见外了吧!” 灵月笑道。
他轻轻舒了口气,回过脸看着她,说:“是啊,这些事憋在心里难受,也想找个人商量,所以把你拖来了。真不好意思…… 噢,差点忘了,”他说着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,掏出一样东西,说,“这是书房的钥匙,早就想给你了。你现在读硕士,到里面找参考书方便些。”
“谢谢!” 灵月接过来发现金属圈上挂有两把钥匙,那个大的她认得是开书房门的。“这个小钥匙是?”
他告诉她,书橱右下边的柜子里有一个小盒子,房间里只有这个小盒子是上锁的。
“那你留着。不然里面缺了东西,我就脱不了干系了。” 她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着,动手想把小钥匙取下来。
他连忙阻止她:“这把钥匙请你帮我保管吧,我手里还有一把。你不晓得,我这个人常常丢三落四的。如果我的那把丢了,你那里还有备用的,对我就方便多了。再说,那个小盒子里并没有啥值钱的东西,只是一些文件而已。”
“那……好吧,我暂且替你保管着。” 灵月答应道,“不过请放心,我不会私自去开那个盒子的。”
他看着她,迟疑片刻说:“我有一个不情之请,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什么意外,希望你能打开这个盒子。”
“啥意思?你还有事瞒着我吗?” 灵月有点担心地问。
他避开她审视的目光,笑笑说:“没有,我只是说万一。可能阿雄的事让我胡思乱想了。”
听着他貌似轻松的解释,她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感到有点不安。
三
裴士文踏进家门,一眼看见阿雄坐在客厅里,大吃了一惊。裴太太迎上来埋怨道:
“哎呀,你总算回来啦!阿雄等了你几个钟头了……”她接过丈夫手中的包,唠唠叨叨地告诉他,阿雄已跟墨尔本的堂兄通过电话,两人大吵了一场。“我不想告诉他大哥在墨尔本的电话,但他偏要,我也没有办法,你又不在家…… 大哥说阿雄冤枉他,要我们等他回来大家说说清楚。”
看来两人的正面冲突是不可避免了。裴士文在兄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,问:“约了时间吗?”
“约了,大哥要阿雄星期天下午两点到他住的宾馆去当面对质。他叫你也去,好做个证人。”
阿雄人明显瘦了一圈,铁青着脸,眼中布满血丝,一副豁命的样子。这时,他看着兄长,突然揪着自己的头发哭嚎起来:“哥啊,我对不起爸,对不起你!我不该去赌…… 我把你分给我的钱都输光啦!嗬……”
九位数的家产,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?裴士文有点不敢相信。听说他们移居新加坡时,小妈怕儿子不听话,又怕阴险的侄子再找上门来,坚持用自己和孙女的名义买了三处不动产:一栋住宅、一个饭馆和一家商铺。想来这些房地产应该保得住吧?
“你几天没合眼了?” 他对弟弟温和地说,“去洗个澡,先睡上一觉再说。”
“不,我哪里睡得着呵?这都是那个恶鬼害的,他要害得我们俩都倾家荡产才甘心哪!他买通澳门的老千设骗局,引我上钩。我昏了头,输了就想翻本…… 可谁知他们都拿了他的钱,串通一气,坑骗我啊!”
裴士文想了想,问:“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?”
“我当然有!” 阿雄猛然站起身,摸摸口袋,却又马上坐下,说,“我现在不能给你。为了查明真相,拿到证据,我不知吃了多少苦!哥,我饶不了他啊……”
裴士文看看弟弟的情绪始终处于高度的亢奋、激怒之中,好言相劝根本无济于事,但他显然需要睡眠。怎么办呢?他悄悄给一位医生朋友打电话请教了一下,然后按照医生的指点,为阿雄冲了一杯加上适量镇静剂的咖啡。哄他喝下后,阿雄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睡着了。
四
星期天下午两点,灵月和尤本按照裴士文在电话中告知的地址,来到市中心一家五星级宾馆。两人到达时,裴士文和他弟弟阿雄已经等在门口了,见到灵月他们,裴士文稍稍放了心。他怕堂兄的阴险激怒阿雄,又怕阿雄的暴躁把会谈搞砸。但两位妻舅都以外人不宜插手裴家兄弟间的矛盾为借口,不肯前来助阵。
四人乘电梯上楼,来到一间带会议室的套房。身后站着两名洋保镖的堂兄已坐在会议桌的里端,四人在他对面坐下后,气氛骤然有点紧张。
调养了两天,阿雄的气色略有好转。来前,兄长千叮咛、万嘱咐,要他平心静气,切忌发怒。但他一看见堂兄,眼中仍是喷出了火,额上爆起了青筋,也不让别人来个开场白,他立马瞪着对方,咬牙切齿地嚷着:“把钱还我!”
堂兄显得满脸惊讶,反问道:“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钱?”
“你别装蒜,阿四全招认了!”
“阿四,哪个阿四?我不认得!”
“你不认得他,他可认得你!你卑鄙无耻,要他找人布置骗局来坑我,赢我的钱一成归他,九成存进你的银行账户。你太狠毒,太不要脸啦!”
堂兄转对裴士文说:“你听他这些胡说八道,能相信吗?他自己不学好,在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,天天狂饮滥赌,输了钱却来赖人!裴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肖子孙?”
裴士文问弟弟:“阿雄,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?”
“我当然有证据!” 阿雄费了点手脚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纸,像出王牌那样摊开,然后拍到桌上,说,“这就是阿四的亲笔供词,铁证如山,看你还想抵赖!哼,要不是哥哥劝我不要把家丑闹上法庭,我早就告你去了。看在我们都姓裴的份上,这次我饶了你,只要你把钱统统还给我!”
堂兄脸上挂着冷笑,眼神却有点闪烁。待起身看清那只是一纸手写的便条时,便重新坐下,松弛地靠进椅背,沉下脸说:“这也算证据?随便哪个都可以写一张嘛!我写你阿雄杀人放火,你就真的杀人放火了?”
“啥,这还不算证据?” 近似法盲的阿雄急得跳起来。为了弄到这张纸,他在澳门吃了不少苦头,回想起来犹如一场恶梦……
才几个夜晚,银行账户里的巨额存款就被扫荡一空了。当时的阿雄急得像条疯狗,揪住庄家阿四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手。阿四破口大骂,让手下帮忙挣脱了他,临走时撂下几句话:“冤有头,债有主。别以为我们拿了你那么多钱,我们只是受人之托,为人办事!”
至此,阿雄才有点清醒,他马上想到自称是裴家财产唯一合法继承人的堂兄,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。但他知道自己口说无凭,需要证据。于是,他像乞丐那样一连几天等在阿四那帮人经常出没的地方,终于等到阿四他们出现。他求他们帮忙作证,非但遭到拒绝,还备受奚落、讥笑。他缠住他们不放,结果得到的是群殴、追打……
幸亏他兜里还有一张回程机票。他回了新加坡,瞒着家里卖掉了他那辆豪华跑车,然后再回澳门。他用钱买通了阿四的冤家对头,设法把阿四绑来,逼他招供,并写下了这份供词……
裴士文拿起那张兄弟当宝贝似藏着掖着、两天来不让自己看上一眼的纸,读了一遍上面简单而又潦草的供词,不由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哥,你说这是不是证据?” 阿雄急得眼珠都快爆出来了。
他看了兄弟一眼,摇摇头,说:“这件事要立案恐怕都难,因为牵涉到澳门、印尼、新加坡三地。即便能立案,也要阿四这些人肯上法庭作证。”
阿雄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,但马上又跳了起来,气急败坏地嚷道:“不!哥,我的钱肯定是被他骗去了,我倾家荡产啦…… 你别听他抵赖,你要帮我向他讨回来!”
裴士文看看坐在对面连连阴笑的堂兄,神情痛苦地拉弟弟坐下,劝道:“阿雄,别激动。既然大哥不承认,我们总该相信他。如果自家兄弟真的如此相残,那真是其心可诛了……”
“对啊,无凭无据就造谣诬陷、血口喷人,那就更不像话啦!” 堂兄冷言冷语针锋相对着,接着一本正经地对阿雄教训道,“听上去,你说的阿四那帮人,确实像专门结帮骗赌的老千。碰上他们,你纵有金山银山,也会让他们搬空的。谁让你去赌呢?哼,怪只怪你自己不学好、不成器!……”
阿雄终于被激怒得丧失了理智,他变得面目狰狞,血红的双眼如铜铃般怒视着堂兄,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突然,他怒吼一声,起身一跃,蹬上桌面。坐在侧旁的灵月和尤本连忙起身想帮裴士文一起拉住他,但这三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,被他猛然一挣都是不由自主几个趔趄,连连倒退,灵月还差点摔倒。堂兄见状慌忙起身退后,让两个保镖上前扭住了发疯般扑过来的阿雄。
“还我钱,你这个恶鬼!我跟你拼了……”阿雄一边挣扎,一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。
堂兄不再理他,急忙打电话给服务台,让几个保安上来帮着那两个保镖把阿雄连拉带拖地架出客房。保镖和保安合力将怒不可遏的阿雄推进电梯下了楼,然后将他扔在宾馆大门外的车道旁。
裴士文、灵月和尤本连忙乘另一部电梯跟了下来。一出门,正见阿雄被两个洋保镖放手一推差点摔倒,裴士文上前扶住他,同时吩咐门卫把自己的车开出来。激愤的阿雄因一时看不到堂兄而失去了攻击目标,频频扭头寻找着。过了一会儿,他回过神来,便猛力挣脱哥哥的手,撒腿跑了。
“阿雄,别走……”裴士文追上几步,但弟弟已不见了踪影。他颓然跌坐在地上,感到心口一阵绞痛。
尤本和灵月连忙上前扶起他,见他脸色异常苍白,灵月着急地问:“你不要紧吧?”
裴士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瓶,哆嗦着手从瓶里取出几粒小药丸送入口中吞下了。歇了一会儿,他缓口气,苦笑着说:“我有心脏病,你应该了解的,是家属遗传。”
两人扶他到花坛旁边的长椅上坐下。休息了一会儿,他觉得无碍了,见自己的车已停在大堂门口,便与灵月、尤本道了别,起身准备离去。刚打开车门,却见堂兄结了账,提着行李箱从宾馆出来。裴士文问:“大哥,你去哪里?回印尼吗?”
“不是,我在澳洲还有事呢。” 堂兄满脸不快地埋怨道,“听说阿雄跑啦?你怎么不看住他,这条疯狗要再回来怎么办?我只能换个地方。”
尤本说:“你不是有两个保镖吗,怕啥!”
“那是临时雇的,已经拿钱走人了。” 他瞪了尤本一眼,说,“一直雇着,这钱你出啊?”
裴士文劝道:“大哥,我看你还是先离开悉尼,不然阿雄找到你……”
“可是我跟律师约好明天碰头的,不能失信嘛!” 他说着似乎有点犯愁,“转移到哪里去呢?妈的,悉尼城区就这么一点地方,这条疯狗在外面到处乱窜,倒确实不安全……”他想了想,冲裴士文嚷道,“对,我哪儿也不去了,就跟你回家。他是你的亲兄弟,你要负责我的安全,阻止他胡来!”说着,他把自己的行李扔进裴士文的车后厢,然后弓身上了车。
来时带着阿雄,回去时载着堂兄。这一对冤家似乎是自己命中的克星,避不开、躲不了。裴士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、上了车,对灵月和尤本告别道:“谢谢你们今天来帮忙,再见!” 说完,他开车先走了。
五
尤本让门卫把自己显得寒酸的二手车开出来,一听泊车费就傻了眼:“这么贵?才半个多小时……”
灵月连忙付了钱,上车对尤本说:“我心里感到很不踏实,总担心裴家要出事。咱们跟过去看看吧?”
尤本想起四肢发达、头脑简单的阿雄,点点头,说:“要是阿雄也回家,说不定真要出事。不过咱们都制不了他,叫尤钢一起去吧,他个子高,力气也大。”
灵月很赞同。于是两人先到尤钢的住处,敲了半天门尤钢才出现。听他说前晚看香港电视连续剧到深夜,昨晚又打了一宵麻将,这时正睡觉呢。“有什么事吗?” 他懒洋洋地问着,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。
灵月把裴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下。尤钢听着却来了精神,笑道:“嗨,这是豪门恩怨哎!咱们老百姓平常只能在小说、电影里看到,亲历其境的机会可不多。你们咋不早点叫上我?”
尤本皱眉道:“你不要搞错啊,是请你去帮忙,不是叫你看热闹的。”
“我知道,忙要帮,热闹也要看!” 他嬉皮笑脸地说着,回屋换了身衣服,然后出了门,一上车,便煞有介事地感叹道,“想不到裴哥这么个斯文人,却摊上这么些下三滥的亲戚。我真为他难过!”
三人进了裴家院子,只听二楼阳台上有人在招呼:“喂,孔小姐,你们来啦!”
灵月抬头一看,是裴太太的两位兄弟,看着像是特意安排在上面监视大门、防备阿雄突然闯进来的。灵月含笑回应道:“顾先生,你们好。裴老师在家吗?”
“在里面呢!”那位弟弟对灵月眯眼笑着,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。
花园的右后方有一个儿童游乐天地,沙坑里外安装着滑滑梯、跷跷板、荡秋千、蹦蹦床等设施。裴太太正在那里与儿子逗乐、戏耍,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佣,手里端着一只小碗,不时朝小丹尼嘴里喂上一口。见裴太太扭过头,装作没有看见他们的样子,三人便不理会,径直进了屋。
客厅的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,幽暗的灯光下只见堂兄仰天躺在长沙发上,半张的嘴中发出时断时续的鼾声。裴士文坐在餐厅的电话机旁,一手握着话筒,不知是刚打完电话,还是想打电话。见灵月他们三个进来,他放下电话显得喜出望外:
“你们来啦,太好了,快请坐!” 他起身为他们沏了茶,犯愁道,“阿雄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,我正担心呢…… 他在悉尼没有其他地方可去,身上除了护照和一张回程机票,恐怕也没有钱了。要是他今晚不回来,我估计他可能会离境。但愿他离开…… 噢,真不好意思搅了你们的休息时间。”
尤钢爽朗地笑道:“没关系,裴哥,你别跟我们客气。大丈夫浪迹天涯,本该义薄云天,为朋友两肋插刀是理所当然!我正恨生不逢时,碰不上这种机会。你遇事不招呼一声才是不拿我们当朋友呢!”
尤本在一旁偷笑着告诉灵月,尤钢这两天正看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《射雕英雄传》。“不晓得他是想当郭靖呢,还是杨康?”
灵月本无心玩笑,听着还是忍不住笑了。
大家守候着,整个傍晚平安无事地过去了。简单用过晚餐后,顾氏两兄弟仍上阳台坐着,边喝咖啡,边心不在焉地监视着大门内外。尤钢和尤本自告奋勇去院子周围巡查,余下的人便陪着堂兄呆在客厅里。
堂兄睡足了、吃饱了,正一边剔牙,一边看电视。裴太太搂着儿子坐在旁边,很少跟灵月搭话。从她虚情假意的脸上,灵月能读懂她心中对自己的猜妒和戒备。室内的空气很沉闷,灵月有点担心裴士文的身体状况。晚饭时,他只喝了小半碗粥,、一点没有胃口。此时,他坐在堂兄旁边,显得心事重重,似乎在寻思着应付万一的良策。他苍白、憔悴的脸色,显示着他那颗有病的心脏承受能力已接近极限。
忽听尤钢在外面大喝一声:“谁?”
大家顿时竖起了耳朵,灵月马上奔出屋子问:“看到什么了?”
“我看见后院好像有个黑影,一晃又不见了。” 尤钢说着问尤本,“你看到吗?”
尤本摇摇头,说:“我那时正看前面……”
裴士文跟出来看看四周,然后抬头问阳台上的两兄弟:“你们看到有人进来吗?”
“哪里有啊!”
“他肯定疑神疑鬼的,眼花啦!”
兄弟俩一搭一挡地嘲笑着,看来是虚惊一场。见尤钢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样子,灵月拉他到暗处,悄声说:“今天辛苦了,下周末我请你们去唐人街饮茶。”
“要你请客干吗?” 尤钢趁机敲竹杠,“裴哥不是说歌剧院那家西餐馆不错嘛,周末就让他在那边请我们吃一顿吧!”